刘黻从卫王行在回到家中时天已经擦黑了,等他洗漱完毕晚饭已经准备完毕,桌上摆放着六个菜,有烧羊肉、清蒸蟹、香酥鸡,外加三盘时令菜蔬和一盆鱼辣羹及一壶酒,样式与平日并不不同,可他坐下后却久久没有下箸。
“夫君,今日只有这些东西送到,虽粗鄙也需用些。”刘夫人见丈夫看着饭菜发愣,拿起酒壶给他斟酒倒。
“慢些,夫人说这些吃食日日都有人送来?”刘黻听了皱了下眉,伸手扶住酒杯道。
“夫君今日是怎么了,关心起琐事来?”刘夫人轻笑道,“这荒野小镇连个草市都没有,即便想采买也没有地方去买,如今米粮肉食都是朝廷统一配给的,来日怕是也要从薪俸中扣减。”
“每家每人是不是都有这些?”刘黻指点着桌上的菜又问道。
“怎么会呢,皆是按照品级勋爵分配,底下的人要少些,宫中和宰执多些。”刘夫人为刘黻斟上酒放下酒壶道。
“那卫王殿下那里是不是比之还要多些?”刘黻问道。
“夫君是糊涂了吗?官家和娘娘宫中都有定例,卫王殿下自然也不会少的。今日你见到殿下了,妾身多日不见,还是十分想念。”刘夫人嗔笑道,觉得夫君有些不同,而她与殿下在船上共处多日,猛地不见也觉得空落落的。
“今日上午娘娘让我到殿下府中察看,殿下留我用了午膳,可只有两样菜,不过是一盘菜蔬,一盘鱼干,饭也只有白米饭,比之船上时还不如。”刘黻想了想说道。
“真真可恶,他们竟然敢克扣殿下的供给,夫君定要禀明娘娘严惩。”刘夫人听了急道。
“其中怕有蹊跷,殿下深得娘娘疼爱,底下的人不敢,再说殿下天资聪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绝不会轻易作罢!”刘黻摇摇头说道。
“不是那班下人欺蒙殿下,那又为何?”刘夫人疑惑地问道。
“哦,昨日娘娘听闻卫王将一班流民义勇收入府中,将行在搞得乌七八糟,她担心殿下是受歹人蛊惑和利用,特差遣我前去察看。”刘黻喝了口酒道,“你猜殿下收留的是何人?”
“该不会是与我们同舟的那些病患吧?”刘夫人立刻想到说。
“夫人所言正是。”刘黻点点头道,“我们下船后,同船之人被另行安置它处,但朝廷却拒绝供给他们衣食、粮饷,以致他们与流民无异。还有那些护送殿下自泉州突围的义勇,他们同样被扣减粮饷,每日也是食不果腹,没有遮风避雨之处。殿下闻知后,便将众人全部接入府中安置,突然来了二千人,府中哪有那么多的储备,想来殿下是将自己的供应分与众人了。”
“殿下宅心仁厚,重情重义,想在船上时缴获那么多金银谁不眼热,殿下却悉数分与众人,如今将自己的供应与众人共享应该不会假。”刘夫人给刘黻布菜道。
“是啊,我去时殿下正命人搭起灵棚准备做法事,超度和祭奠在泉州之役中阵亡的官兵和义勇,想想一个孩子都如此重情,令我等汗颜,可有些人却还无端猜忌!”刘黻叹口气说道,他知道殿下做的正是朝廷应该做的事情,但一直却无人提起。
“夫君,殿下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且又与你有师生之分,现在殿下有难,我们不能放任不理啊!”刘夫人听朝中有人竟然怀疑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行为不轨,心中十分不满,但碍于女子不得干涉外事的规矩也不便多言,只能委婉的提醒刘黻。
“嗯!”刘黻看了夫人一眼便不再多言,匆匆吃罢饭便转到书房准备报与娘娘的奏表……
书房中烛火昏暗,更鼓已敲了三遍,但刘黻身前的书案上还是白纸一张,而他也是几次提笔又放下,脑子中闪现着卫王府中的一幕幕情形,思来想去殿下所做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他总觉的有什么不妥。
通过船上那段时间相处,刘黻知道绝不能将殿下视为普通孩子看待,其所为似是另有深意。就说今日殿下当着他面让那些义勇们禀报伤亡看似无意,但现在细想来像是故意说给他听,而当时自己听后也是悲愤不已,还应众人的要求题写了一幅‘忠义千秋’的条幅,殿下立刻命人裱了挂在灵堂正堂。
说起来祭祀也分为三六九等,有国祭和乡祭之分。而这次祭祀虽然是殿下主持发起的,但是没有朝廷和陛下的敕旨也只能算是乡祭,可自己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朝廷右相奉太后之命前来视察的,如今一时兴起题了字,那么这次祭祀不说性质发生了改变,起码档次提高了许多。在他人看来更像是自己借此表达对朝廷如此对待那些死去义勇的不满,更是暗中唆使殿下‘胡闹’的主谋。
“殿下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的机谋吗?”刘黻越想越觉得今日之事有古怪,但一个孩子能不露痕迹的将自己给装进去,这也太难以让人置信了,难道殿下幕后真得有高人?可在船上那么多天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人。
“殿下所为虽有超常之处,但也并没有做危害大宋之事。”刘黻转念又一想,殿下由于母亲地位不高,在宫中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孩子,出宫后也是自与大队离散后才显露出才智。而其制药救助船上病患,急智退敌,都出人意料,但按其所言梦中得异人相助也不无可能。
再者殿下散财于众人,收留流散义勇,祭奠殉难护驾军民,可能也有‘刁买人心’之嫌,却也入情入理,与其之前表现出的仗义疏财、宅心仁厚性情相符。而他可能恰恰没有意识到朝中斗争的复杂,人心的险恶,被小人所疑,再说一个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难道还要颠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大宋王朝,他要是有那个本事,恐怕早就远遁,何必留在大宋这条将沉的破船上!
“如果殿下有翻天覆地,扭转乾坤,救民水火的能耐,我帮他一把又能怎样,即便扶他登上御座、龙袍加身也无不可!”刘黻想的明白了,笔走如龙,奏表一气呵成,将府中所见所闻如实禀报,当然不乏溢美之词,且委婉的为殿下所为做了辩护,顺便给其讨了些好处。当他搁下笔,已经是天光放亮,雄鸡报晓……
…………
赵昺这时同样彻夜难眠,他白日的一番表演也存着心眼儿,他觉着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宋末,而如今的形势下即便大军在侧,他也心中不安,而能保全自己的方法似乎只有一个,就是拉拢一批人保护自己的安全,来日或留或逃都游刃有余,免得被哪支‘活不下去’的宋军给抓了送给忽必烈当见面礼喽!
而两世的知识让赵昺明白如今的行朝看似还能维持,其实内部也是山头林立,尤其是军中将领更是分成数个派系,他们名义上虽然都拥护朝廷,但其实也是各怀心思,观望形势。这一点他以为和民国初年的中国十分相似——各路军阀割据,各自为政;中央势弱,丧失控制力。这种结果是十分可怕的——外患不止,内乱不休,甚至孙大总统也屡遭刺杀,只能拉拢靠军阀去打另一个军阀。
同样现在大宋朝廷虽然号称有四十万大军,但其中存在着大量的宫女、内侍、官员家属、军兵家属,以及大量的文官。除去这些非战斗人员,宋军有战力不过几万人而已。
朝廷控制的军队只有万把人的殿前禁军,但其在不断的逃亡中伤亡惨重,精锐尽失,实力大不如从前,从其只给自己派了一队警卫的情形就可看出他们对维护皇室的安全都已经有心无力,只凭借都统制江万载的名望才没有崩溃离析。而张世杰的淮军那是他的本钱,拼死也不会撒手的,从他手里借兵跟割他的肉没有区别。
另一支比较有战斗力的军队就是文天祥率领的督府军,其成员更加复杂,既有收拢的各地败军,也有招安的匪寇,更多的是招募的义勇,人数也有十数万之众,可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在元军的步步紧逼下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处于崩溃的边缘。在其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就是想助他也是力有不逮,况且其心高气傲还不一定能瞧得上他这个‘孩子’!
因此赵昺只能从那些谁都瞧不上的乌合之众中选人了,而与他有过交集的泉州义勇和船上的那些病患者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入了卫王殿下的法眼,怎么着熟人也比生人强。这虽说有些无奈,但也是必然,自己‘天生’就是他们的领导,而‘贴心’的倪亮让他对这伙人好感多多。当然他们舍生忘死的救护自己也让自己心存感激,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事情,有朝一日与自己‘共富贵’。
如今赵昺只希望刘黻能‘正确理解’自己的想法,不求他添油加醋,只希望他能如实上报,使自己能打赢手中的这把‘烂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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